据中华全国总工会统计，我国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达8,400万人，占全国职工总数的21%[1]。在如此庞大规模的就业群体下，为回应司法实践热切需求，加强新就业形态从业人员劳动权益保障，2024年12月23日，最高人民法院发布首批新就业形态劳动争议专题指导性案例，相较于指导性案例一关注“平台企业与从业人员签订合作协议、承揽协议规避被认定为劳动关系”[2]问题，指导性案例二提出了“平台企业与注册为个体工商户的从业人员之间劳动关系认定”新标准，该标准突破了劳动关系形式审查边界，刺破个体工商户面纱。
一、基本案情[3]
擎天公司承包多快好配送平台在江苏省苏州市虎丘区浒墅关片区的外卖配送服务。2019年4月25日，圣乐（化名）通过APP注册成为该配送平台浒墅关片区专送骑手。专送骑手的具体运行模式为：在注册方式上，专送骑手必须通过站点授权才能下载注册APP；在派单方式上，平台根据定位向专送骑手派单，骑手不可拒绝，因特殊情况不能接单需申请订单调配；在骑手管理上，专送骑手受其专属站点管理，站长决定订单调配、骑手排班，骑手需按照排班上线接单；在薪资构成及结算上，专送骑手薪资包括订单提成、骑手补贴及其他补贴等。
在注册过程中，因APP要求和指引，圣乐进行人脸识别并根据提示讲出“我要成为个体工商户”。自此，圣乐通过上述APP接单，接单后使用自有车辆配送。擎天公司对圣乐有明确的上班时间及考勤要求，请假会扣除相应奖励。
2019年6月10日，圣乐按照擎天公司要求注册“个体工商户”，并以“个体工商户”名义与擎天公司签订《项目转包协议》，约定：双方系独立的民事承包关系，不属于劳动关系；个体工商户独立承包配送服务业务，承担承揽过程中所可能产生的一切风险和责任；擎天公司按月将服务费结算给个体工商户。
2019年6月13日，圣乐注册成为“个体工商户”，经营范围为市场营销策划、市场推广服务、展览展示服务。2019年6月至8月，圣乐分别收到薪资5035.5元、6270.5元、5807.7元。APP中的薪资账单页面显示，擎天公司制定薪资规则说明，薪资构成包括底薪、提成、补贴奖励等，其中底薪0元。
2019年8月24日晚10时许，圣乐在外卖配送过程中发生交通事故受伤，因工伤认定问题与擎天公司发生争议。
圣乐遂申请劳动仲裁，请求确认其与擎天公司在2019年4月26日至8月24日期间存在劳动关系，当地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裁决驳回圣乐仲裁请求。圣乐不服，向当地法院提起诉讼。
二、法院判决
一审法院认为，圣乐与擎天公司在2019年4月25日至2019年8月24日期间存在劳动关系。宣判后，圣乐与擎天公司均未提起上诉，判决已发生法律效力。
三、最高人民法院评析
为了追求经济效益，多数平台企业会在平台系统上设置每日接单单数下限、超时罚款等规则机制，导致包括外卖小哥在内的平台从业人员在完成任务过程中承担诸多风险，权益难以获得保障。比如，在外卖小哥和网约车司机服务过程中如果出现交通事故是否属于工伤？平台企业是否应为平台从业人员缴纳社会保险？前述问题实际上均指向“平台从业人员与平台企业劳动关系认定”这一问题。而实际上，早在平台经济蓬勃发展、平台企业规模迅速扩大的背后，部分平台企业便已利用其资源整合优势地位，强制要求注册人员“自愿”注册为个体工商户，再通过与个体工商户签订民事合作协议的方式，规避劳动法范畴关于劳动关系主体的规定，达到免于承担用人单位法定义务的目的。
针对这一问题，最高人民法院指出，劳动关系是劳动者个人与用人单位之间基于用工建立的关系。针对实践中存在平台企业要求劳动者登记为“个体工商户”后再签订承揽、合作等合同，以规避与劳动者建立劳动关系的情况。如劳动者主张与该平台存在劳动关系的，人民法院不能仅凭双方签订的承揽、合作协议作出认定，而应当根据用工事实，综合考虑人格从属性、经济从属性、组织从属性等因素，准确认定平台企业与劳动者是否存在劳动关系。劳动者被要求注册为“个体工商户”，并不妨碍劳动者与用人单位建立劳动关系。对于存在用工事实，构成支配性劳动管理的，应当依法认定存在劳动关系。
本案中，擎天公司要求外卖骑手圣乐登记为“个体工商户”后再与其签订承揽、合作协议，意在规避用人单位应当承担的法律责任，双方实际存在较强的人格从属性、经济从属性、组织从属性，构成支配性劳动管理。
具体而言：其一，圣乐成为专送骑手需通过站点授权才能完成APP注册，而后圣乐通过APP接单，根据劳动表现获取薪酬，不得拒绝平台派发订单，特殊情况不能接单时需向擎天公司申请订单调配；而且，擎天公司制定考勤规则，对圣乐的日常工作进行管理。其二，根据APP薪资账单中的薪资规则说明、平台服务协议可以看出，圣乐薪资来源、薪资规则制定方为擎天公司，发放金额由擎天公司确定，双方实际结算薪资。其三，圣乐注册成为专送骑手，隶属于擎天公司承包的某外卖平台浒墅关片区站点，其从事外卖配送服务属于该公司主营业务。
综上，擎天公司要求、引导圣乐注册成为“个体工商户”，以建立所谓平等主体之间合作关系的形式规避用人单位责任，但实际存在用工事实，对圣乐进行支配性劳动管理，符合劳动关系的本质特征，应当认定双方之间存在劳动关系。
[1] 数据来源：http://society.people.com.cn/n1/2023/0328/c1008-32652615.html。
[2] 2024年12月31日，北京普然律师事务所公众号发布《平台企业与其从业人员关系如何认定》一文，分析和探讨指导性案例一相关内容。
[3] 改编自（2020）苏0505民初5582号民事判决书。
